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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灵13载只求君归来 苏城梦事,3老仙赐字

人气:474 ℃/2024-03-13 07:07:19

根妹的故事:三间门米铺

根妹喜欢自己的城市,她无法想象自己离开这里,这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根扎此地,沐浴风雨,本源同生。她想,如若有一天离开了,她就不再是现在的根妹了。

一座城,到底兼顾了怎样的职能?从小,根妹就充满好奇。她看到人来人往,有些来过就走了,有些却在此安身立命,住上好几个世代,就连神仙们也对城市流连忘返,朝至夕归,频繁地来往于天上人间。

那时的根妹迫切地想了解古城,了解巷子和水道,了解随处可见的古塔,还有各色的石桥。

她喜欢听故事,最好把所有故事都听尽——三元坊的过去,桃花坞的诗韵,她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还有龙,以及神仙……

那时的英子始终帮助根妹,每次听到什么消息就立刻跑来告诉她。有一次英子听说有神仙在盘门大讲仙家妙法,两个小姑娘便一路跑过去看,结果只是个小贩在贩卖狗皮膏药,有一张泛黄的金疮药贴撑门面,据说曾在某位佛祖身上用过。

英子带来零散的许多消息,这也填充了根妹童年的一部分,而在所有消息中,她记得最牢的恐怕是鳌爷的故事了——

那一日,英子急切地找到根妹,说是家附近来了个怪老头,邻居都害怕他,指他是“人成了精怪,草木变了妖”。

根妹很感兴趣。“她们还说什么了?”

英子开始复述邻居的碎语,说有个老头忽然出现,占据了一座石桥,房子凌空架在河上,惹来无数非议。“她们说那老头知道许多事,那些事本该埋在黄土里,如今却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当天下午根妹就拉着英子找去了。她果然看到一座石桥上新盖了房子,房子一大半悬在水上,窗户没关严实,寒风中正吱呀作响。

英子害怕得瑟瑟发抖,但根妹还是带她摸索上去,小心地立在桥上,推开了没上锁的门……屋子里灌满了风,空落落的,用旧木板和洋钉敲成的墙壁上挂着网和铁叉,看起来像城外湖畔渔夫的家。

屋里没有人,两人进去之后就暴露在风中,她们踮起脚合上窗,这才让里面的空气稳定下来,不再吹得让人窒息。

“咳咳。”忽然有人咳嗽了两下。

英子尖叫一声,根妹也猛地跳转了身子,这时她才看见那个干瘦黝黑的老人,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刚才进来时,她俩都完全没注意到。

“你是鳌爷?”根妹小心地问。

老头没有说话,只用老烟杆子敲敲桌子。

“你刚才一直在那里。”根妹胆子大了一些。

老头点点头,继续嚼着烟杆,可一点烟都没冒出来。

“人们说你成了精怪。”根妹把英子藏在身后,怀疑地看着老头,他看起来太普通了一些。

“坊间就喜欢流言蜚语。”鳌爷吐出烟杆。

“他们说你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一些以前的事……”鳌爷伸手比划了几下,“我离开苏城时只有你们这么大,回来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知道过去的事是难免的。”

鳌爷说起自己少小离家,回苏城时老宅已被占去——要不是几个老头老太从半个坟墓堆里睁开眼睛,恐怕街坊邻居都不会承认他。

“所以你住在桥上。”根妹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老人并没有多少神奇。

“是啊,我家老宅里住了两三代人,我不能去讨回来。一些老人商量后划了这座半弃的石桥,让我建屋子,也算还了乡……”

“原来是这样。”根妹放松下来,拉过英子站到窗前,从这里看出去的水巷干净且长,两岸黑白色的房舍在碧绿中走出好远。

“小姑娘。你问完了主人,是不是该说一说自己?”鳌爷浑浊的眼里露出了笑意。

“我想来问一些事,不过现在不用了。”根妹翘了翘穿花布鞋的小脚。

“为什么?”

“我要问的是城里龙和神仙的事,你那么多年不回来,肯定也不晓得。”

鳌爷笑了。“这可说不定。”

“你晓得?”根妹有些惊奇,“可这都是古城里的事啊。”

“你们这些小孩子才是真的不懂。”鳌爷轻轻摇头,“城和人的关系,有时不以住多长时间来衡量。”

“那以什么衡量?”

鳌爷用烟杆敲自己的头,发出咄咄的声响。“靠装在脑袋里的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

“嘿。”鳌爷只笑不答。“有时你走得越远,走得越久,这种东西就越强烈。”

根妹瞪大了眼睛。

“有时它太强烈,城就会赋予你神奇的本事。”鳌爷笑眯眯地说道,“小姑娘,你想听这样的故事吗?”

英子悄悄拉了拉根妹,在她耳边说,“我娘说这老头满嘴胡话,都是骗小孩子的东西。”

根妹拍拍英子的手,让她安心。她忍不住想听。“那你说,你被赋予了什么本事?”

鳌爷闻此心满意足。他说,当一个人和一座城久别重逢,会从回忆中生出许多牵绊,他声称自己一回来就学会了抓鳖鱼,只要是古城以内的水域,总可以轻易找到鳖鱼洞。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如何捉鳖:有时用叉子,一伸一拉,立刻能把王八勾起来;有时直接用脚和手——他说自己有次下水不到十分钟,就用脚踩到了一只老鳖,那老鳖大得像石磨,他费尽力气才把鳖举起来,脚陷到淤泥里,差点走不上岸。

“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鳌爷吧?”鳌爷盯着两个女孩看了一会儿。“以前他们叫我鳖爷,嫌不好听,才换了叫法……”

无论鳌爷所说是真是假,根妹至少确定了他对苏城很了解,尤其水巷,他认得最清,学士河的支流、山塘街的水道,一条河走多长、穿过多少桥,他都知道。鳌爷说陆上的巷子常有变化,水巷却动得很少,只要懂水路,就不会在古城迷路。通常他出门,走一会儿游一会儿,路上好走走路上,水里好游游水里,这才是真正的水路并行。

这之后,根妹和英子就常去找鳌爷听故事,除了古城,也听他说外面的事——东北军阀的豪门盛宴,广东商贾的洋货运船,还有那末代皇帝溥仪通过上海亨达利钟表店从法国定制了一对奢华的镜台……

根妹听得兴致勃勃,不过她最想听的还是龙和神仙的故事。

一谈到龙,鳌爷总是寡言少语,说他没听说过苏城有龙。龙王常驻的是东南海,就算来也只是路过,行云布雨的,怎会住在这狭小的水巷里?

根妹想争辩,却总说不过鳌爷。可她明明见过龙呢,她是如此地确定。

而关于神仙鳌爷知道许多,尽管他从来不喜欢神仙。他相信“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种说法——苏杭自古与天界接壤,神仙千年前起就从山塘附近进出凡间,白居易修了山塘后,他们出行就更方便了,从南天门过来,迎着山塘河上的风飘起,一瞬间便抵达苏城地界。

“鳌爷为什么不喜欢神仙?”根妹问。

“你看……神仙本不该在凡间走动,他们是躲在庙里的泥像,受人香火,听人心愿,不该满城疯跑。”鳌爷似有回忆。“至少我爷爷那时候是这样的。旧朝虽然迂腐,但出品广销海外,北平城里的旗人过着悠闲的日子,******战争、八国联军还没影子,神仙们只是隔三差五显灵一下,远不如现在这样多……”

“那后来为什么多起来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谁也搞不懂他们。”

极偶尔地,遇到鳌爷高兴,还会带根妹去“见世面”。

根妹因此见过给女仙修指甲的阿婶,她告诉她女仙们的手都像玉,纤细滑嫩像是捏了就会碎,但修起来可不容易,每次都要用金刚锉。

根妹还见过一位瘦小的汉子,那男人特别爱护他的手,谁也不让碰,平时出门都戴棉手套,小心地呵护。听到根妹来问神仙的事,那男人便叫妻子点来油灯,得意洋洋地露出手,那手竟如黄金一般,金灿灿的,照亮了整个屋子。男人说这是他与神仙往来的证明,他曾是混堂里的搓澡工,服侍过金身罗汉与弥勒佛爷,在水汽蒙蒙的洗澡间里搓出几公斤金泥,双手就染上了这样的颜色。事实上几年后根妹还听到过这位搓澡工的事,据说他手上的金泥忽然脱落了,露出像小孩子一样粉嫩的肌肤,他看到后哭晕过去,醒来后又哭晕,一直到家里人把他抬走……

了解越多,根妹就越觉得奇怪,她发现在她童年时代的古城,神仙和凡人并没有走得很近,神仙自是逍遥,人世间的种种也不曾变,富者富,贫者贫,如此罢了。而与神仙们相比,普通人的生活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那几年,世间并不太平,城门除了“大学眼药”和“老笃眼药”的广告外,顶上还挂着“打倒祸国殃民蒋介石”之类的大字。

根妹、英子这样的小姑娘呢,虽不晓得什么是列强入侵,什么是军阀争斗,却也明白坊间生活的不易。

那段时间的巷子里似乎总有一些抹不去的阴影,一些根妹不敢去的地方,甚至连仙童们也避之不及。据他们告诉根妹,巷子里的东西即便是老仙都会害怕,那是应劫而生的怪物,不在八荒六合之内,不传古籍经典之间,就算传说里也找不到它们的身影。比起来,那些让英子常常做噩梦的饿死鬼就不算什么了。

饿死鬼大概是根妹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它们前几天是活生生的人,在寒冬时却悄悄变了样子。虽然苏城有不少同济会之类的慈善组织会在冬夜派粥,可也无法照顾每一个人,总有虚弱者离世而去。

这些饿死鬼死后才站起来,青黑色的皮肤像是用铁粉打磨过,枯瘦得能见到骨骼的结构,全身唯有小腹不正常地鼓起。它们呆滞地四处走动,偶尔追着小孩子跑上一阵,——活人被盯上了倒也不用紧张,只要给这些饿死的人一口馒头,它们就会把馒头硬塞到喉咙里,原地倒下不再动了。

饿死鬼往往是流民或者穷苦家庭,那时候贫民家的收入来源非常有限,男人是拉黄包车的脚力,早出晚归,赚最辛苦的钱,女人背着箩筐四处贩卖取灯儿和皂角,小孩子则日日去垃圾场打混,在满天苍蝇中寻找还能燃烧的煤核。

比起来,英子和根妹都要感谢自己的运气,她们的童年还算丰衣足食,比许多人家宽裕不少。

英子的父亲是码头工人,母亲是纺织厂的女工,他们似乎赶上了一些工业发展带来的好处,日常拿着相当可观的工资——如果不是家里小孩像泉涌一般冒出来的话,英子恐怕还能与根妹一起玩耍很多年。

根妹爹爹是个很有干劲的小商贩,他将江南一带产的蔗糖运到南边去卖,返程路过景德镇时又带些瓷器回来苏城。根妹娘有精湛的刺绣手艺,订单多得似乎永远绣不完。记忆中很长一段时间,娘都是一边在房里唱着美妙的江南小曲,一边穿针引线,在布上勾画出美丽的图案。根妹跟着娘一起刺绣,生活安宁,无忧无虑。

直到根妹九岁的秋天,一家人才迎来了变化。

那日,娘教会了根妹一种针法,将针线凹凸布置在面上,以此获得特殊的肌理,刺绣就变得立体起来。根妹在娘的一副仕女图上练习,仕女雪中赏红,身上挂下来的裙摆就用了这种针法。

就在这时,家里的院子忽然被撞开,嘭一声之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娘吓了一跳,和根妹一起停下针线开门去看,只见一个青布衣衫的人仰面倒在地上。

“是什么人哪?”根妹的娘疑惑地叫了一句,但仰面倒下的人并没有反应。

“不会是街上的饿死鬼吧,”根妹吓了一跳。“娘,我们要不要去厨房找点吃的来?”

刘耿郎从后房出来,手里拿着铁棍,棍头上有一点血迹,也不知是那只小动物的。

“耿儿快过来,别靠近那人。”根妹的娘这样叫道。

但刘耿郎不但没有走开,反而踮起脚向那人靠近,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根妹知道他早就想尝试棒打饿死鬼,但倒在街上的人还不多,他也从来没有机会下手。

想到这里根妹有点怕,急忙缩去娘怀里,只敢睁一只眼睛看。预想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发生,她哥只是用铁棒子戳戳,把那人抡起来翻了个面,接着一脸失望。“娘,这人是爹……”

娘领着两兄妹将爹抬进了屋。她爹留着掌柜们喜欢的小八字胡,是从洋人那里学来的款式,那胡子平时一翘一翘的,这会儿却和全身肌肉一样,彻底僵死在那里。

“爹爹怎么了?”

“去打碗白粥来。”娘吩咐道。

没想到才喂几口,爹就一下子跳了起来,“真香。”他端起碗将粥一口喝光,连半粒米都没有留下。

原来,爹与人一起租船去南京进货,沿途遇到兵痞劫船,他便领着几个同伴弃船跳河,才下水就被什么东西敲晕了头,记不清一路沿河冲了多远,只知道泡水里一整日才被搭救,回苏城后一心往家赶,才进院子就晕过去了。

这次遭劫不仅仅是丢了货,爹说跳下河后,浑浊的水从耳鼻口各处灌进来,耳朵怕是出了问题。

回家第二天,爹说受不了脑子里轰隆轰隆的水声,好像有一条河灌入了耳里似的,他跳起来要去看病,因怕听不清就带上了根妹。

那时苏城里有不少以看耳病和眼病为生的郎中,其中不乏各种独家妙方,看耳病的尤为有趣,郎中们会在巷口挂一个巨大的实心榆木耳朵做招牌,那耳朵终年风吹日晒,斑驳古旧,有蜘蛛占在耳洞里做起了窝。

爹带了根妹去阊门看耳病,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老郎中用西洋放大镜检查耳道,然后惊呼不止。

“怎么了?”根妹的爹虽然听不清人说话,但从郎中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二。

“你这耳朵怎么进了几缸子水啊?”老郎中叫道。

“什么?”

老郎中用纸笔写给他看,说是要打开耳朵把水排出来,但这排水过程绝不能断,否则水会顺着耳道再流进去,那就再也出不来了。

她爹答应了。老郎中取来一根长长的橡皮管,一头插入耳朵,一头接在地上的大水缸里,接着用力捏了好几下。

水出来了,根妹惊奇极了,只见一股浊水顺着管子流入缸里,一直没有停下。

“这不是凡人的病,这显然是仙家的病。”老郎中面露狐疑,手上的操作却没有停,他看了一眼根妹说道,“也不知你爹遇到什么了……”

那水流了两天两夜,把缸子放满一缸又一缸,根妹好几次回家给爹带糕点,可爹都不敢吃,怕上厕所耽误了耳朵出水。后来他问能不能喝点清水润喉咙,郎中说不要紧,只要是水就会从耳朵里排走。

到第三天上午,她爹耳朵里的水已经装满半屋子大小不同的缸,里面的水浊得不见底,却隐隐能看见有小鱼在游。那水本该倒掉,但老郎中要留下来,当煮药草的仙引。根妹吸吸鼻子,发誓以后绝不碰这郎中煮的药。

几个时辰后,根妹的爹舒了口气,橡皮管里出来的水流已经越来越小。这时一个大汉忽然迈入,看到根妹的爹就冲过来一把拉住,“太好了,你还活着,我们见你被水冲走,以为你活不了了啊!”

爹的耳朵还没复原,望着大汉一脸迷惑。

“幸好你拉着我们及时跳船啊。”大汉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后来船上开枪了,死了十几个人哪!”

她爹傻笑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还有好消息!”大汉用力拍拍她爹的肩膀,“你的货没有丢啊!”

“货?”爹含糊说道。

“不知怎的,河上刮起了风,船遇到另一伙兵,之前那些兵痞就弃船了……”

“你说我的货没丢?”她爹这回听清楚了,他涨红了脸,耳朵里排水速度激增。

“呵呵是啊!另外还有好事呢,”大汉咧嘴笑道,“我们一伙跳水的人里,有个中年男的,他可是山西会馆里的老板,城里响当当的人物!”

听到这里,根妹爹爹身子前倾,接着猛地站了起来,耳朵里的橡皮管脱落掉,水飚了好一阵子,但很快没了踪影。

“我的货没丢!”爹爹高兴地大笑起来。

老郎中走过来责备他,说水还没有放干净呢?

“我耳朵没问题了,我现在听得很清楚!”

老郎中拿过放大镜看了好一阵,“希望不要落下什么病根哇。”

“怎么会!”爹再次放声大笑,“现在两条街外的事我都听得到呢!”

老郎中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有根妹知道,爹爹的耳朵那次到底落下病根,得了“听不进人劝”的怪毛病,终生不得治。自从爹爹治耳朵后,根妹的家境就有了巨大的变化,不但货物找回来了,还认识了一个同姓刘的伯伯,那人祖籍山西,是苏城有名的晋商,做盐业和票号起家,民国后家大业大,是时常出入平江路全晋会馆的大人物。

那位伯伯为了谢根妹爹爹的恩,不仅高价收购她爹的货物,还慷慨介绍了不少生意,如此,根妹家一下子富裕起来,成为巷子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一直到战争开始前,那位伯伯都对家里照顾有加。

根妹记得,有一次那伯伯来吃饭,带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席间谈起天下大事家国兴亡,后来竟让小孩子也上了桌。

她爹一脸茫然接不上话,倒是娘对答如流才让场面不至于尴尬。

那伯伯注意到根妹爹爹不吃白米,就好奇询问,爹回答说他从小食量大,一吃米饭便停不下来,老人说他是吃独食的命,要他最后一个吃饭,于是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那伯伯听得大笑,说他正想再送救命恩人一件礼物,这样一来倒是有了个想法。

几日后,那伯伯带根妹全家去了石路,那时的石路已然兴旺,万人码头船只不断,商贸市场货品云集,古城商旅多于此处进出。

他们在热闹的街道上穿行,最终停在一间破落的门面处。打开铜锁,屋内一片狼藉,堆满老旧的柜子和厚厚的灰尘。

根妹不明白,什么样的礼物如此落魄,而爹爹看到后却满面红光。

那伯伯领他们一家去到门面后方,那里叠放着许多装得满满的麻袋,商人用刀划开一袋,里面流出了白花花的大米。

“乱世当头,粮食是正经生意,这样你也不必吃独食了。”商人伯伯哈哈大笑。

米铺筹备了半个多月,铺天盖地的红爆竹和彩带条已经准备好了,爹爹还寻了好些戏班子,打算路边搭台让人免费看演出。全家人和新请的十几个伙计一起忙着烧制咸肉菜饭和猪油焖饭——咸肉菜饭是苏城最有名的米饭吃法,最能发挥白米的喷香软糯,猪油焖饭也广受好评,整块嫩白的猪油化入饭中,软滑难挡。

在紧张的筹备过程中,根妹爹爹却时常坐在院子里发呆,根妹受娘的指示过去询问,这才让爹爹说出了烦恼的根源:“米铺缺一个好名字。”原来爹爹有他的道理,他说店铺的招牌很关键,看看苏城那些自古以来的名店,多是有个好名字的,像得月楼、松鹤楼、陆正兴,等等。

“那些是酒楼呀,我们家的只是米铺。”根妹不懂,可爹爹执意认为一个好的名字胜过千金。“爹既想不出来,也许去请教别人?”她说。

“请人……请人……”爹爹眼里冒出了光,“请人还不如请仙。”

“请神仙?”

“根娘,你不是一直在和神仙来往吗?去请个神仙来吧。”爹爹把小根妹抓起来转了个圈,“请神仙来,就一定能想出个好名字了……”

根妹想让爹爹明白“神仙古怪”,却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更何况她知道,爹爹可是得了“不听劝”的毛病。

如此,根妹只能在米铺开业的前一天跑去街上找神仙。她倒是从来不怕神仙,所以当阊门上有一位老仙骑驴踏云而下的时候,她就跑过去拉住那仙人不放。

“小姑娘?”老仙无奈地看着根妹,“放开我罢,倷要做甚?”

根妹把爹爹的要求讲了,那仙人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可不能浪费了我喝酒的时间。”

“可神仙天天喝酒,喝了好几十年罢?”知道神仙们的秉性,根妹不依不饶地问了一句。

“天天喝酒,一天不能少。”

“为什么不能少?为什么,仙人每日都生活在游乐中?”

老仙低头不语,拉住仙驴要走。

根妹拦住仙驴。仙驴的底色是纯白的,质感细润得像猫,它一触到根妹的手就停下来,接着竟乖巧地窝在地上不动了。

“咦……”老仙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根妹,“你这娃娃莫非是见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根妹老实回答。

“龙哪……”仙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是啊,是龙。龙怎么了?”

“龙和仙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同的念头……不同的故事……”仙人说着根妹听不懂的话,“小姑娘……你还不让开吗?”

根妹摇头。“仙人您就少喝一次,只帮我爹爹取个名字。”

“这……”老仙又看了几眼根妹,“也罢也罢,别惹我生气就好了。”

他牵起仙驴,让根妹在前面指路。

“神仙们为什么会来苏城?”一路上,根妹问个不停。“神仙们除了吃喝玩乐还做其他事情吗?”“神仙们从阊门上去后真能直达天门吗?”“许多大人都在忙国家大事,神仙为何从来不谈?”

“哎呀,小姑娘。”老仙被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弄得不厌其烦,终于忍不住说道,“神仙只是神仙,只是一种念头罢了。”

“念头?是什么?”

“就是人的念头,天下大事,我们到底是做不了啊。”说到这里老仙竟红了脸,好像正憋着一股气,“凡间的命运终究是在凡人手上……”

“是说神仙们本来想做什么,只是做不了?”根妹追问。

“如今的尘世对神仙来说,只是一个劫……”

“……劫?”

老仙不再多说。根妹的爹爹已经看到他们,远远便出来迎接。

入座受茶之后,老仙把米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张口说道,“你这铺子既有三间门面,那就叫三门米铺如何?”

“三门米铺?”根妹爹爹皱起眉头,这名字显然与他期待的相去甚远。“仙人,这名字也……太……太普通了吧?”

“不满意?”老仙挑挑胡子,有些不耐烦,“那你要什么样的名字?”

“我要……”她爹支吾了半天,“我要……漂亮些的名字。”

“取名有讲究。精致酒楼取名当然要风来雅至,可你一个卖米的何须那么多麻烦?好记才是实在。”

爹爹依旧是“不听劝”,缠着老仙拜了又拜,“小的想要个旺名,好让店铺旺起来,还请神仙老爷成全。”

老仙被缠得无法,便一甩衣袖道,“既如此……那就叫三间门罢。”

“三,间,门?这只多了一个字……”

“可别小看这个间字。”老仙叹息,“门内有三阳,旺不可挡。”

根妹爹爹恍然大悟,连忙对着老仙作揖,“能旺就好,能旺就好!”

“希望你命里受得住才好。”老仙说罢,化作青烟离去。

不久以后,根妹还在酒楼里见到过这位老仙。他完全将根妹忘了,像所有神仙一样,开怀大笑,脸上无一丝顾忌,只有一个倒不完的葫芦和一个装不满的胃,正以连酒家都吃惊的速度不停灌着仙酿——

只有到1937年苏城被攻占的时候,神仙们才停止了宴乐;与之同时,苏城百姓也无法再继续自己的小日子——这是历史洪流到来之前的最后一丝平淡。

米铺开业那天,“三间门”的金字招牌正式挂上了门头,从此,铺面生意兴隆,客人络绎不绝,一直到结业那天,没有一天不热闹。

闻小舟:上升的气流

“世上还有这样冷清的店吗?”闻小舟觉得不可思议。眼下的铺子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排封口的陶罐似乎装着酒,贴在柜子上的红纸头竖写着广告语,“同里红,百花漾,凭君挑,任君选”。

闻小舟疑惑地踏出铺门。自己是怎么来了这里,又要到哪里去,他竟完全不知道,更让他惊讶的是,自己并不烦恼这些问题,好像这是无关紧要的一样。

门外是一条临水的小石板路,熙熙攘攘如同每一个寻常的日子。有一阵风吹拂在他的脸上,让他发自内心地愉悦,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似的。

他就这样跟随风往外走,沿路最平常的事物都让他感到惊喜——鹅卵石缝隙里墨绿色的苔藓像刚被雨水滋润过那样舒展,河道两壁凹凸的石头纹理呈现出朴素的质感,杨柳青翠的枝条沐浴着明亮圣洁的光彩,一切如此平常,又如此特别……

这种体验非常奇特,周围的世界高度细节化,但又始终像是蒙了一层纱。他的身体放松下来,情绪唤醒程度减弱了不少。

这,是个梦吧?闻小舟莫名跳出了这样的想法。

想通这一点后,四周环境变得清晰起来,路上行人相互打招呼,有很多人正盯着他看。

风依然吹拂着。风里传来细碎的讨论声,对突入梦境的年轻人评头论足。

“看看这小子,呆头呆脑的,也不知怎么到了这里。”

“是啊,出场就闹了那么大动静,真少见。”

闻小舟感到奇怪。是在说他吗?他只是平常地走动,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啊。

“没错!刚才那间铺子,忽然就冒出来……是不是太古怪了?”

“一间消失几十年的铺子,突然以另一种样子出现……连我们都觉得古怪啊。”

讨论的声音不大,低沉且迟缓,闻小舟转过身,希望寻找声音的来源,视野内的街道与之前走过的相比略有变化,他只看到两尊银行大门口的石狮,好像在躲避他似的,那雄狮的脑袋竟在慢慢移动。闻小舟收回视线,讨论声又飘进了他的耳朵。

“说起来……那铺子是不是很有熟悉的样子?”

“的确很熟悉……当时是一家米铺?”

“对啊,就是米铺!是有三间门面的米铺!”

“他怎么带进来了一家铺子?”

“梦是人想法里的东西,所以入古城梦的时候总会带来一些东西……一块菜板,一个首饰盒,一座石桥,一条老路……”

“但那都是人熟悉的,可你看到那小子吗?他完全不认识那家铺,甚至还想成是卖酒的了。”

“可是……”沉缓的声音反驳道,“米熟才消腹中饥,酒成方解心中愁……米酿成酒,时间这东西哪,真是说不定……”

“一个梦境重现,谁晓得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讨论声渐渐小了,闻小舟却越来越清醒。路过一处老宅时,两只蹲在门口的石狮示意他停下。

“已经完全适应了吗?”石狮开口说话了,声音和刚才的一样沉缓。

闻小舟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被吓住,也许,是在梦境中的缘故吧。

“看来已经适应了呢。”两只石狮同时点头,又同时摇头,“也不知是不是该夸你。”

“适应,不好吗?”他问。

“以后你会明白。说到底,不算好事。”

“你们果然是梦里的东西?”闻小舟盯着说话的石狮看。那是常见的石狮,一公一母,母的身上还挂着一只小狮子,它们都能自如地动作,只是非常缓慢,石头表皮也一同波动,好像下方有骨头似的。

“这里是城市的梦,有什么好奇怪的?”

“城市的梦?那是什么样的?”

“城市的梦由人的念头聚合而成,贯通古今,横跨虚实。”雄狮缓缓踩动爪下的绣球。“对这座城市你了解多少?”

虽然才来数日,闻小舟却也做过些功课,他扳着手指一一细数,说起苏城中获评世界文化遗产的地方,其中古园林九处,运河古道四处,运河沿岸七处,这数目就算放在全国也名列前茅……

石狮们对望一眼,似乎满意他的回答。

“那你可知道,苏城是全国唯一一座位于原址之上的古城?”

“唯一一座?”闻小舟有些惊讶。

“在历史长河里,城市大多有过迁移,名字保留下来,位置却有变动。苏城虽也曾迁出过几年,但很快又搬回来了,所以你现在站立的土壤正是两千五百年来苏城百姓世代居住的地方,这片梦境也是一代接一代慢慢积淀下来的,自然有其独特之处。”

闻小舟吸了口气,感觉方圆34平方公里的古城瞬间变得广袤无边。

“我知道了……可我不明白的是……我为什么在这里?”

石狮们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为难,母狮挠着身下的小狮子,许久没有说话。

“喂,你去古城的梦境里多走走吧。”终于,石狮们这样回答他。

“走走?”

“走走。”石狮们同时把头扭向不面对他的一边,态度明显有些敷衍。“看看还能发生什么……如果真和我们猜的一样,线索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你身边……”

“不能说清楚吗?”闻小舟追问。

“这很复杂,”石狮不再看他,“一座城市现实中有多大,梦中只会更大。梦就像现实发泡后的东西……我们可说不了。”

闻小舟继续自己的旅途,梦中的城市以奇异的方式排列着,即便是同一条巷子,每次出现也会有变化,好在视线可及处有北寺塔和虎丘塔,他还不至于迷失方向。风一直在吹,他迎着风,朝前走着。

他开始观察沿路的行人,从小孩子、青年人,到上班族、年长者,许多人的梦好像被连接到了这里,虽然衣着打扮各异,却有一种神奇的一致感,仿佛坐船的人随波轻晃一样,这里的人也顺应着某种节奏。

人们在梦境中还会做出奇怪的举动——一群孩子把一朵鲜花手手相传,一位年轻人立在古亭中大声朗诵,几个女孩子用跳格子的方式走完了整条街……所有举动仿佛再自然不过,丝毫不引旁边人侧目。

最令闻小舟注意的,是一个看上去和他一般年纪的红衣姑娘。每过一座小桥,她就会转一圈,手里洒出比雪花更细更白的东西,飘散而下,落入河道,被小鱼跃出水面吞掉。那画面很美,闻小舟傻傻地看着,那姑娘刚好也看到了他。

风把他的脸吹得痒痒的,闻小舟对那个红衣姑娘挥挥手,跟随风转入了人迹罕至之处。他一路向下走去,终于见到了风的来源——竟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不自觉地,闻小舟伸出手掌放在石头井栏上,任由那奇异的气流穿过自己的指尖。在神清气爽的同时,他隐约觉得,这微风中似乎有一种力量,他曾经也拥有过,只是许久都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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