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一口气看完 拆评，官场现形记35
《官场现形记》，作者李宝嘉，被鲁迅赞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该书并无主角与主要故事线，结构与《儒林外史》类似，相对独立的多个小故事通过人物关系串联，以官场为舞台，揭露了上至皇帝、下至小吏等各类官僚的“昏聩糊涂”、“贪财如命”、“投机取巧”、“龌龊卑鄙”，批判了晚清官场的黑暗、吏治的败坏以及统治阶级的腐朽。
第三十五回 捐巨资纨绔得高官 吝小费貂珰发妙谑
话说阎二先生自从代理太原府以来，每天上院见抚台以及其他公务往来，抚台对他倒是挺客气，因此虽缺儿苦了点，碰上这样和颜悦色的上司，也算是幸事。不料这天，他突然接到上院发来的一封公文，原来是抚台先给他“戴高帽”再下任务呢：现在冬天了，老百姓没法播种，现在饥寒交迫，你得想办法多筹善款救救大家哇。
阎二先生看完一个头两个大，也不好坦白上海那边不给钱了，只能次日哄骗抚台，说自己已经发去电报，相信不久就有回音。
过了三天，上司又下了一则公文催他，他真急了，便同一个与他一起来山西放赈的朋友，现在担任账房先生的何师爷商量对策。何师爷肚里是有几分货的，他思索片刻，提醒道，这抚台催命一样发札子让你筹款，恐怕不是为了百姓，是为了自己吧！阎二先生不解，他继续说道：“现在太原府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哪有人影？到了春天，雨水一下，自然人们会回来耕种。没有人哪里需要那么多银子去赈济呢？所以我猜，大概是抚台自己想捞好处，觉得你是从上海来的，面子大，能劝那边汇大笔银子过来。他哪里会知道你现在今非昔比，百呼不应呢？”
阎二先生重重叹了口气道，现在已是上了他的套，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有什么妙计吗？
这位何师爷，虽挂名管账，实际自东家接任至今，一个子儿的进账都没有，而他东家又为人吝啬，每天零用，衙门从内到外吃饭，都不到一吊钱，就是有心捞油水都看不见一朵“油花”。他正不耐烦管这账，于是顺水推舟道：“您明天上院，只要给我向抚台求个札子，我愿意亲赴上海，替您辛苦一趟去劝捐。”阎二先生听说要去“劝捐”，感觉不靠谱，毕竟上海是申大先生垄断“慈善圈”，他一个小小的师爷恐怕人微言轻。
何师爷解释道，如果按照一般流程，开捐局为山西办捐，人家未必会睬你，所以我不说劝捐，只说劝人“报效”，只消抚台一个折子，说山西灾区广阔，所需款项繁多，若有捐一万两以上者，准其专折上奏请奖。要是能捐一万银子的不多，但只要能捐上个六七千，我们同抚台说明，算他一万，给一个“折扣价”，谁不上赶着呢！比起捐官可划算得多，将来一奉旨就是特旨班，何乐而不为！这笔款，名义上是山西赈济，实际捐款数额，哪有凭据？还不是任凭抚台说了算，爱怎么报销怎么报销。如此一来，抚台得了好处，肯定没二话，他还会让您在这旮沓喝西北风吗？您要调好缺、过府班，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阎二先生恍然大悟，连连赞同。他故意问道，话虽如此，明天我按照你的话去回抚台，这个札子，一定要得到，但你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他下札子给你，称呼你啥呢？
何师爷谄媚接话：“您办了这几十万的捐款，还怕替我对付不出一个官来？起码一个同知，总要麻烦您了。”阎二先生但笑不语，心下明白“无利不起早”的道理，此时允诺他一个官当当是合情合理的，不然谁为你卖命呢。
第二天，阎二先生“依葫芦画瓢”地把报效的法子告诉抚台，并且为抚台描绘开了这个门路以后“银子滚滚来”的蓝图。果然把抚台哄得喜笑颜开。抚台问如此重任该派谁去，他连忙推荐了何师爷，并列举了何师爷如何如何优秀，抚台此时表示很开心，一一听从了。
次日何师爷上院谢委，一张嘴如同抹了蜜，说得抚台对他十二分的器重起来。阎二先生趁机求好缺，抚台“识相”地安抚他，告诉他由知州保直隶州的部文已到，且本次赈济案内，除了单保“过班”，还要加一个“候补知府后，以道员用”，然后是一通“海夸”，阎二先生赶忙叩谢。抚台说到做到，不久还真委了他一个美缺，阎二先生总算脱离“冷板凳”。
且说这位机智的何师爷，名顺号孝先，浙江绍兴人。自从奉了委札，过了两日，便片刻不耽误地往上海赶。
上院禀辞时，抚台发了二百两差旅费，加上别的上司、同僚托他买洋货的钱二百两，零零碎碎总共约带了五百两上路。他留下二百两作为盘缠，其余三百两换了现钱，一路上遇到卖儿卖女的，他专挑女的看，还拣“成色好”的要。那些灾民都饿得不行，只要还价就卖：十岁的，人家只要价十吊钱，五岁的只要五吊；他倒好，每一岁只肯多出五百小钱，竟全都得了手。一顿操作下来，三天的工夫，他一口气买了五十多个女孩子。
来上海的路上，他为这五十多个女孩子花费不少盘缠，一到上海，他精挑细选了几个标致的、年纪大的留下来自己“享用”，其余价格翻好几倍卖给亲友；剩下二十多个没人要了，他就通过熟识的媒婆，全部卖了出去。后来那些女孩子，也不知道被媒婆卖到什么腌臜地方去了，何师爷丝毫不关心，真乃人中渣滓。
这何人渣提前吩咐手下改称自己何老爷，到了上海，租了个公馆，挂起“奉旨设立报效山西赈捐总局”的招牌，仗着山西巡抚的“假威”，天天拜客，拉拢关系，逢请必到。如此应酬了一个月，居然真有些人上了套，报效一万银子的有三个、八千银子的有四个、六千银子的有十来个。他一面上兑，一面打电报给山西抚台，替报效的人专折请奖，三个月以来，竟然捐到三十多万银子，真正实现了财源滚滚来。
何人渣怎么会替人白打工呢，他把报效数额通通按照六七千报上去，其余充入自己荷包。山西抚台拿了这笔银子，用作什么使，是否有一文钱到了百姓手里与否，何人渣同样丝毫不关心。
不过，何人渣自打开了此“路”，慢慢闯出了名声，隐隐竟与申大善士一帮人旗鼓相当起来。毕竟他有山西抚台作为靠山，申大善士也拿他无可奈何。又过了些时候，何人渣私下发电报，托抚台于赈捐案内保举两个，从同知一直保到道台，又加了二品顶戴，从此走路都摇摇摆摆，每回官场有事，他也作大人物充数了。
偶尔有人请他吃饭，帖子如写错为“何大人”、“何大老爷”，他都不捧场；只有称“大人”，他就一顶一个满意。而他发达以后，追捧他的人趋之若鹜，上赶着来认亲戚交朋友。他有个表弟，从前瞧不起他的，如今见他摇身一变为道台，也屁颠屁颠跑来上海拜访他了。
何人渣的表弟姓唐，湖州人，是他姑父的儿子。他姑父做过两任镇台、一任提台，手中素有闲财，因而他儿子少爷出身，十八岁由荫生连捐带保弄了个知府的前程，却一直跟着老子，一天真官没做过。
唐少爷十二岁就染上了******瘾，一天要吃八九钱的。都说抽******烟的人心静，对他来说简直相反，往往问别人话，别人才回答一半，他已经说起别的事情。有年夏天他出门访客，曾忘穿衬衫；同主人讲话，能不知不觉打翻茶杯，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反正一天到晚，至少要出两个乱子，因此大家都叫他“唐二乱子”。
唐二乱子二十一岁时父亲去世，在家丁忧，丁忧服满后，又在家享了一年福，到了二十四岁，忽然兴起去上海闯荡一番的念头，预算一二万玩玩，顺便在窑子买两个心仪的姨太太。
他到上海后，由于与同乡会的老乡素无来往，首先就去找了他表哥——新过道班，总办山西捐输的何人渣。何人渣设宴为表弟接风洗尘，又请他吃花酒，推荐相好；谁知唐二乱子无所不乱，席上朋友叫的局，他见一个爱一个，没有一个不转局的，后来竟把他表哥很有交情的一个大先生甄宝玉，转了过去。何人渣心里膈应，但知道他表弟的为人，讲道理如同对牛弹琴的，也就作罢。
除此之外，唐二乱子还喜欢购物，比如香水，一买就是一百瓶；再比如雪茄，一买就是二百匣。这大手笔，让何人渣看在眼里，有意招揽“生意”，劝他“报效”，而且故意隐瞒了有折扣的规矩，乐得多敲他几个。
“正项是一万，正项以外送三千给抚台，包你‘特旨道’到手。你是大员之后，将来引见，只消抚台在折子上多美言几句，还怕没有其他恩典给你？哪怕放缺也是可能的。”何人渣一席话，说得唐二乱子心动了，但他带来的银子已经花得所剩无几，就想派人回去汇银子过来再做决定。何人渣担心夜长梦多，极力劝他干脆先借钱办事，甚至愿意自己替他借，不能让他人抢占先机，而且路子万一堵了，就“过了这村没这店”啦。唐二乱子见表哥这么热情帮忙，自然很高兴，当即应了下来。
何人渣做成一笔“大买卖”，天天给唐二乱子“戴高帽”，看戏、吃酒，每到一处逢人介绍：这是唐观察，众人有的拍马屁的，也一口一声“观察”，哄得唐二乱子心花怒放。
何人渣知道他这位表弟抽大烟、日夜颠倒的毛病，劝他为了以后得前程，提前历练一下起早上院，唐二乱子表示很为难，说自己熬通宵是手到拈来，但起早怕是要半条命的，不然顶多以后每晚不睡觉，一大早去见人好了。何人渣一连串灵魂反问：“难道上了院见过抚台，别的客不见了？别人来见你，你难道挡驾？上头派你办事，你总不能说等我补个觉再办吧？”让唐二乱子无话可说，只得遵从。
当晚，他果然早早上床睡觉，还吩咐管家次日喊他早起。可熬惯了的人，哪能说睡着就睡着，他一直在床上摊煎饼似的，直到鸡叫了好几遍，天都亮了才略微有点睡意，偏偏管家又来喊他起床，差点让他发火，好歹忍住了。起来洗漱、吃早饭时，管家们晓得东家起早顶不住，早备好了大烟，他足足吸了三十六口才缓过来，刚想躺下打个瞌睡，何人渣却不请自来。见他果真起早，不禁连连夸赞，唐二乱子只好憋着哈欠尬笑。
何人渣问他不是要买翡翠翎管么，自己替他找到一个好货色。唐二乱子问多少钱？何人渣知道他土豪作风，早跟卖翎管的中介串通好抬高价格的，便回说“三千块”，哪知唐二乱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冤大头，嗤笑说“三千块能买什么好东西？快拿回去，看了也白看！”，气得人卖翎管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二乱子不以为意，问何人渣，自己这趟进京刚好赶上万寿节，要进贡点啥用多少银子比较合适？何人渣建议进贡个两三万两的，唐二乱子又嗤笑一声，嫌少，至少得十来万才有排场。何人渣问道，正项用十来万，那你预备多少去配？你一个候补道，不走门路帮衬，东西谁替你孝敬上去呢？唐二乱子天真地回答“自己端进去”，引来何人渣嘲笑，给他科普说，不经过那些公公的手，你的东西老佛爷影子都看不见，东西值十万，所有开销恐怕不止十万。
唐二乱子此时却计较起来，觉得自己是世家子弟，绝不塞狗洞，始终不肯送那些冤枉钱。何人渣劝不动，只好作罢，并提了送电气车、电气灯的建议，都被唐二乱子嗤之以鼻，最后他自己决定了送四样东西：一个玛瑙瓶、一座翡翠假山、四粒金刚钻、一串珍珠朝珠。
耽搁了半个月，唐二乱子着急进京。此时山西的电报发来，说已保了出去，得信后他自然欢喜一场。过了一天，收到家信和十多万银子，他取到后还了何人渣的欠款、还了置办贡货的钱，买了张船票，预备进京。
水路颠簸，唐二乱子从小娇生惯养，到北京的时候已经脱了层皮。他托人在顺治门外胡同租了一所房子，搬进去一连睡了三天，又叫大夫来给自己诊脉。人家大夫把完脉对管家说“你们大人没有大碍，只是路上受了点辛苦，休息两天就好”，谁知管家摇头，让大夫改口说有病，还病得不轻，要开药，每剂药都要有人参，如此不仅他有“回头生意”，自家大人也才会相信，认可他的本事。大夫头回遇到这种情况，一脸懵逼，问道，人参是补货，难道什么病都能吃的？
管家回道，本来我家大人吃药都是嘴里一含就吐掉的，没事儿，又不进肚里就是再开点别的也无妨；我们已同药店谈妥，除了人参无论什么都加点，价钱往高了开，赚了钱一家一半。先生你也可以多要点诊金，我们天天请你都成，三十两、二十两尽管开口，要少了他还瞧不起你哩，这个钱我们也是一人一半。我讲的千真万确，他是有钱仔，不赚他的钱就是傻子。那个大夫听从了管家的话，第二天果然唐二乱子又派人来请。
大夫“举一反三”对来人说道，你家大人病得很重，不能耽误，一天最好看三趟，而且我为了给你家大人看病，推掉了其他人的预约，总共得二十四块一趟，再加四元六角挂号钱，唐二乱子都答应了。等开了方子出来，动不动就是人参、珍珠粉之类，一帖药要好几十块，而唐二乱子吃过后，夸赞大夫有本事，自己“病”好了许多啦。他这叫啥，不就是典型的“人傻钱多”嘛！
过了几天，他开始出门见客，逢人就吹嘘自己将送十万的万寿进贡，至少得到三品京侍郎的帽子才不亏；人家听了，都暗想：这怕是个二傻子吧？
唐二乱子有个姐夫，姓查，号珊丹，大家叫顺嘴都喊他“查三蛋”。这查三蛋现任刑部额外主事，再京城混了二十多年，专门替人拉拉皮条，着实挣了点钱，混了许多脸熟。如今听说妹夫来京，知道妹夫是个阔少，出手大方，早就存心要弄他几个，便借口亲戚，天天跑来唐二乱子住的地方，替他办这办那，无比关切。不料唐二乱子是少爷脾气，别人巴结他是不带敷衍的，查三蛋见他不咋热络，以为他瞧自己不起，越发打定主意得狠狠敲他一笔。
唐二乱子嘴巴没门，进贡的事情天天对所有人说，查三蛋见状毛遂自荐道，我里头很熟，宫门费等一切费用，让我找个人替你进去讲，十万银子的贡，花个三万的使费足矣。无奈唐二乱子仍然坚持不肯出冤枉钱，啐道，我有三万银子捐个道台都可以了，凭什么为了狗洞，大家都是皇上的奴才，我干嘛送钱给他们用？查三蛋扶额道，你同他们缠什么，见上司要门包费，难道见皇上就不要门包费么？这宫门费同门包费一样，从敬事房里里外外十八处、一千多人，分这笔钱怎么少得了呢？唐二乱子听了，反倒不高兴起来。
其实查三蛋所言非虚，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劝他出三万，也没有“敲诈”得很过分。可惜唐二乱子说实在的内心的确看不起这位穷京官姐夫，也疑心他经手会占自己便宜，所以更加不肯掏。查三蛋见妹夫疑心他，心里愤恨不已，打算一点良心和亲戚情分都不讲了。
不过，这时奉承唐二乱子的人还真不少，其中有个人趁他与查三蛋话不投机，献计道，我认得军机的某王爷，大概只要一万两，这份贡就能替我们带进去，有王爷的面子，还怕上头不收？王爷又在军机，这事由他经手，将来上头有什么恩典，少不得还得从王爷手里经过，他得你一万银子，一定会替你尽心，若是上头只给你个京堂，王爷替你求求，没准儿变成侍郎也说不定。唐二乱子信以为真，于是索性不理他姐夫，把事情全托给那个人；那人天天来催信要银子，理由是“早付一天，早高升一天”，唐二乱子只好把银子稀里糊涂全给了，可那人钱一到手，就一连三天没有回复。
唐二乱子急了，又跑去问他姐夫。查三蛋见妹夫终究没辙儿还得倚仗自己很是得意，啐道，你这人好不识好歹，亲戚不信，非得信外头人瞎说，这下好了，一万银子去哪儿了？事情办好了没有？唐二乱子惭愧承认是自己误信他人，做得不好，又嘴硬说丢掉一万银子不算什么。查三蛋嘲讽道，我让你出三万宫门费不肯，如今又贴上一万，还说不算什么，真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京城里这种撞木钟的骗子多得很，一不小心就被骗了，骗到你的钱，还想找到人是不可能的。我问你，那人叫什么，你如何认识的？
唐二乱子回说只知道那人一个名，再志美斋席面认识的，声称是内务府的司员，哪里知道会是骗子呢。查三蛋惊讶道，笑话，若是内务府的人，不走里头的门道，反而走到外头来，哪有这个理？然而话锋一转，安慰了妹夫两句，提议仍按他之前的方案走。
唐二乱子不得不同意，但仍嫌太多，说自己只肯再出两万了，不然算上被骗的一万，岂不是要多出四万？查三蛋差点气笑了：“你被骗了一万与我何干？笑死人了！”唐二乱子少爷脾气上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不乐意出够三万。查三蛋心里琢磨：我本来按照三七叫他拿钱，没有坑他多少，可他凡事都大方，偏对我这个至亲吝啬，可恨，而且我要办的还是对他至关重要的事呢。他对我如此，我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的，一定要让他再上一次当才能识趣。主意打定，他假意答说先去同公公们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查三蛋转头去找熟识的一个公公，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说他与他妹夫虽是亲戚，但被瞧不起到这份上，只想出一万的宫门费，本来是有钱的人，又不是拿不出，所以让他多化上两个不打紧。公公一听心下了然，乐得多敲两个，当时就替查三蛋打抱不平，要替他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说让那小子先把一万两交上来，后天十点把东西送上来，等人来了，自然有办法对付。查三蛋诺诺点头，连忙赶到唐二乱子住处，巴拉巴拉原话交代一番，除了“一万两”，仍为“二万两”。
唐二乱子还自诩有先见之明，还好坚持没多给，这不两万搞定了？他哪里知道，自己即将步入他姐夫亲手设的圈套里了。他让朋友到钱庄划了二万银子到查三蛋账上，查三蛋愉快地扣下一半，拿了一万给公公，公公也愉快地收下，双方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第三天，唐二乱子起了个早，从八点走到九点半，走了十来里的光景，查三蛋下车说“这就是宫里了，闲杂人等不准进去”，众人退去，唐二乱子只得下车原地等候。等了一会，里头出来两个人，查三蛋介绍说是总管的徒弟，贡礼可交给他们。
唐二乱子忙过去恭敬请安，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麻烦老爷们代呈上去。谁料那两位公公刚开始冷眼瞧着，后来见他说话，斥责道：“大胆！佛爷有上谕，今年庆典不准报效，你来进个什么贡？你是什么官？”
“道台。”唐二乱子呆呆回答。
“亏你是个道台，不是个戏台。咱家问你，这官怎么来的？”
“山西赈捐案内报效，蒙山西抚院保的。”
公公眼皮子一耷拉，一连串的讽刺脱口而出：“银子捐来的就是捐来的，扯什么报效！名字倒好听！咱家一见你，就知道不是笔杆子换来的。如果是科甲出身，怎么连个字都不认得？佛爷有上谕，不准报效，普天皆知，单单你不遵旨！今儿若不是看在查老爷份上，咱家一定拿你交慎刑司，办你个‘胆大钻营，卑鄙无耻’！下去候着吧！“
唐二乱子那个吓的呀，一身冷汗，把烟瘾都吓回去了。歇了半天，才愣愣问“自己是在哪儿？”
这时抬东西的人早没影儿了，身边只剩了个查三蛋。查三蛋看他吓坏了，走过来帮他擦汗，语重心长道，我当初就说送的钱少了，你不听，可恨这些人，把我也骗了，既然二万不要，为何又假装答应呢？非要今天拿我们寻开心！唐二乱子神志总算清醒了，回想刚刚公公们的话，知道大事不妙，越发急得只顾流汗。
查三蛋见节奏到位，附耳劝道，今儿这事闹坏了，估计得大大再破费二万才能收场。唐二乱子在别人地盘，如同待宰的羔羊，只想赶紧脱困，连忙点头答应。
查三蛋便只身去了门里，找到刚刚的公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又添了二万银子。先把贡礼作为抵押，二万银子稍后交来，才能贡礼代呈上去，还有好处；若不添二万银子，贡礼也别想拿回去了，而且还办个“胆大钻营”的罪。唐二乱子哪有不答应的，双方交代清楚，急急地跟了查三蛋出来。
因为这天起太早，烟瘾都没过足，加之跑了许多路，还出师不利，受到惊吓，唐二乱子回到住处，已经半口仙气都吐出来了。所以说，在中国，亲戚、熟人真是双刃剑，用得好，事半功倍、鸡犬升天；用得不好，杀熟都不带眨眼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利益面前，谁跟你是亲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