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而行的意思：李金钟，蹒跚而来蹒跚而去

文|李金钟 编辑|燕子 图片|网络

姨夫的病由于延误医治无效，将离开这个人世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而当人不能接受的事悬在心中，心是悲痛的。一个亲人又要离我而去了，亲人远离尘世是人生中一大痛苦的悲剧。

我感叹尘世给人希望又给人悲痛，让人肯定自己也否定自己。

当人内心的愁苦不能排遣，无法表达，或自己不能扭转自己背负的沉重的思想的镣铐，人便造出许多事物来，以寄托自己的思想和愿望，譬如烧香许愿，庙宇，塑像，亡灵的碑刻等。人却往往又被自己所造之物束缚着心髓，让灵魂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面挣扎，陷入迷惘的泥淖，不能洞悉身外之物深层之物，终因希望的窒息而连同自身一起灭亡。

悲痛的例子是由来已久的。

奄奄一息的姨夫，面容枯槁，随同年事已高瘦小的姨，在我家门前蹒跚而来又蹒跚而去，病容直扑满人的眼睛。姨夫蹒跚的身影在我剧痛的心里走动，在我心里走进走出，虽轻微的脚步单薄的身影，但却震得我五脏六腑发痛，似乎要碎裂，像一片小小的被啮噬的黄叶，使我感知着渐入深秋的悲凉。我想，我沉重的心跳也震痛着许多人的心。

预感着不妙 ，又不能做一点补救的事，只有让内心哭泣。

痛感许多雷同的悲痛之事，在心头炸开，波浪一样冲击着四面雾气朦胧阴气重重的天空。

我不只一次目睹姨家的饭食，白汤白饭，没有下饭菜。我知道，这倒不是穷苦或吝啬，而是他们曾深深经受了和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姨曾不止一次地说：“你姨夫不喜欢吃下饭菜，我也不喜欢。”艰辛的生活感受所养成的不良习惯，使人的身体里缺乏着营养，也使人的心里缺乏着营养，但也幸喜保存了一个民族的良好的传统。

姨和姨夫都是极俭省的，但是俭省能换来人身体的健康而安享晚年吗？由此我想到，许多人离去时，后人反倒表现痛不欲生，然后大手大脚大操大办，我不能不哀叹离去之人生前的不幸，而死后“享受”着生前的福。

所以，生前只有靠自己，爱惜自己。

然而，姨夫靠不了自己了。暮年的姨夫，一夜之间判若两人，行动蹒跚迟缓，像开始在摸夜路了。喉头肿痛，粒米不能下咽，由不进汤水而暂换吊瓶来驱逐体内的疼痛和空虚，这对花甲的老人来说，不能不说是送来一个危险的挂号信。姨夫得了不治之症了。

但没有接受过教育大字不识一个的姨认为，姨夫可能是中了一种邪气，便四处探听求人看相破解。也许，医疗事业还不发达，药效的缓慢或者无望，往往让人转嫁了希望，而转向所谓的神灵，以期万一奇迹发生，求一线希望而能绝处逢生。

姨极是能信神的，因为神能给人希望给人心理上的暂得安慰，神的善意似乎超过很多人的忠诚。虽然神并没有真正给人带来幸福和安康，但是神的可靠，神的忠厚，却总让很多人在急于求助急于求成的时候产生依赖，偎依在它温存的想象的怀抱里。

姨打听到刘寨村东头一家，据说是看邪病极灵验的人家，怀胎六月是男是女都掐算得很准，切莫提谁家屋子着火是因为厕所坐落的位置不对或者谁家孩子夭折是因为坟地的朝向偏向。神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点到为止，唯独不能说破。

于是，姨挽个包裹在前，姨夫拄着拐杖随后，一步三摇，像赴大难一样，像兵荒马乱背井离乡逃难一样，也像历尽千辛万苦寻求生的希望一样。在姨夫生前的最后一段旅途上，姨开始伴着姨夫蹒跚而来蹒跚而去。但愿这最后的蹒跚也能长久下去。

东西并不要求多少，二斤点心，八个苹果，几封草纸几个元宝，三支香火，几样不成敬意的薄礼，姑表情义。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只有神灵还如此独保清廉，实在是委屈他们了。

神永远是清洁的高尚的，不染尘世之污垢，而行天下之大善，泽被后世，对世人之行贿受贿不耻一顾，只求粗茶淡饭，不在意东西多少，有一番心意在就行，心诚则灵，香火永驻。

姨和姨夫的心意是极虔诚的，一趟又一趟，蹒跚而来蹒跚而去，不厌其烦。但他们不仅唯唯诺诺，又如旱地之禾，愁苦着脸。

我从不相信世上有神灵的存在，也不相信那些相面算卦的。我也只是耳闻过许多最终无头无尾的讹传，从没目睹过遭遇过。那些所谓看邪事邪病的，看宅基地相人的，就是古代的巫师，专门蛊惑人心骗取钱财。曾给众多女星床上开光的气功大师王林被灭，只有三年级文化的自称全球眼神催眠第一人的邱瀚民被抓，以为人消灾为名骗人钱财，早晚是要栽的。

谁能接受晴天霹雳飞来横祸？谁又能相信不真实的谎言？

但许多能看出邪气来的人，据说有一只不同于常人的眼。我不能理解是，是不是他们那只眼做出的那样的判断，又是怎样得出那样的判断的。

譬如：你家堂屋坐落朝阴，堂屋比东屋低，家里厕所不该建在东南角，下水道不该从门楼下经过，你家院角原先有个庙，院里某个地方曾是人家的坟地，门前不该有个沤粪坑，你家祖坟突然长出一棵楝子树并开了花，或曾有棵柳树吊死过一个女人，其他人的病与你有什么什么关系等等，皆为不祥之兆，可看作许多不测之症的源起。

本来许多偶然的事件，竟让某些有所意图的人说出很多道道，让人觉得是真可信。大概，愈是偶然的事件愈可大做文章。

我也不相信命运，命运不是命中注定，不是天命，更不是神灵，命运只在自己手中。命运不是等待，而是随人的主观努力与机遇相碰撞，与机缘巧合，碰撞不了你也成功不了。应该相信，许多障碍的清除及其清理程度，全仗你用力去撑篙，驾好人生的船。

我不相信神灵的存在，否则人的思维人的存在将会多么的受限，岌岌可危濒临绝境。如果，真有所谓鬼神能符肉体凡胎之身，在这急功近利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你就有许多发迹的机会，你尽可以去发财好了。

姨夫和姨就被人盯上了。我觉得，病非源起邪气，而是源于心里，不想正而想邪，如弃明投暗，有邪念而起淫欲，人便不由自主地走向邪道陌路了。但很多人又都好避讳说或者根本认识不到是他们自己邪的思想在作怪，很多人都不愿意或者不会把有缺陷的比喻用在自己的身上。

在这里，我也不能不把我的想法用在姨夫和姨身上，虽是亲人。

姨和姨夫蹒跚的身影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目光暗处在我心灵深处游动。姨和姨夫是极虔诚的，他们已不厌其烦地摇晃着衰微的身躯，一趟去一趟来。但是，姨夫的病还是一天天加重了。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

人已病入膏肓，患了绝症在医疗上没有一点希望的时候，便寄托于对神灵的祈求和祷告上。但你也不能不理解暮年绝望的老人的心，如同理解寄希望于孩子于明天。人生的最后一片阳光是最温暖的，人生最后一片叶子是最壮烈的，人生最后的那点事也就永志不忘地被随身带走。

在一切将从眼前从心中消失的时候，谁不对人生产生最后的依恋，世上的亲人，世上自己抚摸过的一草一木？

未来总是在想象中那样美好，希望总比绝望好，百无聊赖还不如有所寄托。人存在的理由就在于人有寻找存在的勇气。

但愿上苍保佑他们，保佑我的姨夫，能绝处逢生！

但是我不能不扭转自己的观点。神灵是不存在的，我从来没见过神灵给谁以恩赐，把祥云霞光照耀到谁的头顶，也从没见过谁受到神灵的荫护，而能安享洪福。

我不能把自己的批判排除姨和姨夫。

几千年了，人们，特别是处于农村的人们，对神灵的依靠还没有摆脱痕迹。人总是走不出人为的阴影。人在残留的短暂的余光里，总能走得那么沉重，走得那么漫长。

人对神灵的祈求达到依赖不可自拔的时候，人的精神已行将崩溃，继而灭亡。在对神灵的祈求上一点一点满足着，也就在精神上一点一点灭亡着；在心理上获得满足着，在精神上也正失缺着。人便逐渐远离了这个物质的世界，只有去那个虚空的上界神游飘荡了。

姨夫的逝去不正说明这一点吗？

我痛感悲痛之事何以能于人世间不断续延，几千年来，似种的繁衍，余波未息。

我多想用我单纯的思想去抚摸人们的心灵，让人们在真正蔚蓝的天空下追逐着白云阳光。社会自然都在发展，人们也需要合理规划自己思想和行动。我们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呢，以让人们在选择的时候，能在心理上达到新的平衡？

陈旧的蛛网就该除去，用圣洁的水洗去身上那层尘土。

我痛心自己的弱小单薄。我不能帮助姨和姨夫，在物质上或者精神上，我拗不过老人思想的韧性。说实话，我也不想给入暮的姨夫最后美好的希望以挫折，在他人生的终点上再加一道******，以便他以最后的微笑满意地走出这人间。

每当姨和姨夫蹒跚而过时，我和母亲便等在自家门口，隐藏我那颗伤痛的心，而与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对话。我和母亲请他们来家坐坐，吃了饭再走。我的话总是增加着他们的失望和悲凉，我只好不语，痛苦的忍受。

我不能拯救魂灵，也不能去感染人感动人。我知道自己的浅薄。

我哀叹世间竟还有这么多的神灵皈依者，饮食尘世的荤素，传达神的旨意，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和神灵相通。

每当香火弥漫，沉稳的香火就吸引去了人的虔诚，这不能不让人陷入沉思。近日，有人提议在我家门前恢复一座小庙，我极力反对。我不愿看见一群信男信女用缭绕的烟雾及胡言乱语污染毁坏我门前的一片纯洁的土地和那方明朗的天空。神能给我一方清净吗？超出一切现实的或者超出人世的都是徒劳，那些人可能不想再食人间烟火了，想与神共舞，祝福他们。

我亲爱的人们啊，许多人活到一定的年龄，能见过人世风情也就够了，再活着就有可能成为他人的负担。

世界简单不好，太复杂也不好。

我相信人的心理作用，执拗顽固不化，像坚硬的石头。谁能让信仰者在心里产生共鸣，谁便能吸引他的灵魂。人在心理上满足不了，还想着下次的满足，有了下次的满足，还想再下次的满足，早就因沉湎对事物的美好期望中而忘记想想是否会受骗。

姨夫的病不受延误也许还可救治。

世界上总是产生着什么，同时消失着什么，人也是得到着什么同时失去着什么。

世上的神和鬼多了，人也就少了，反之亦然。

不久，姨夫终因延误医治而离开人世了。

这最后的蹒跚也消失了，但那蹒跚的身影始终在我的心头晃动。

（1996年7月10日夜里整理。）

作者简介：李金钟，山东省菏泽市第二中学语文教师。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牡丹区作家协会会员，青年作家网、《作家前线》签约作家。94年就开始写现代诗，然后开始写散文，由于工作和生活，其间荒废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但愿天荒地老有人识。下定决心，不为媚俗，只写纯文学。喜欢旅游，有生之年，无忧无虑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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