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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张玉华老兵故事和我的感想，张福荣，老兵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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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战友报缘战友新报 2022-01-10 13:21

莽莽群山，杳无人迹。

“呜呜”的北风像群狼一般的嚎叫，在山间肆谑，折断树枝，令枯草颤抖，像皮鞭一样抽打着行人的脸颊。民谚，古北口大风口，风吹赛牛吼。

山脚下，一排青砖平房，住着几户人家。驻密云某仓库原副主任张明栋家就住在这里。张明栋是一名老兵。从战争年代到和平建设时期，一直是模范，曾多次立功受奖。休息之后，女儿要接他进城享清福，他却心系绿化，蹲在山沟，为仓库义务修剪树木。

六年间，他为部队整修树木十余万棵，被部队和北京市评为“绿化模范”。

此前，仓库领导和干部战士多次介绍过他的事迹。我和他神交已久，一个冬季的下午，在仓库政治处程干事的陪同下，我特意拜访了老主任。

一条厚厚的棉门帘隔开两个世界。屋外，冰天雪地，廊檐上垂挂着尺把长的冰锥，窗户上蒙着厚厚的霜花。屋内热气扑面，温暖如春。随着我们敲门声，屋里传出爽朗的笑声和热情的招呼声，“欢迎、欢迎”。愣怔间，我的手已被两只有力的大手握住。

张明栋高大魁梧，黑红的脸膛圆圆胖胖，厚厚的嘴唇挂满笑意，一副宽厚慈善的模样。由于长年的劳动，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面皴裂，掌心隆起厚厚的老茧粗糙得像板锉。我的手像被砂纸打磨着，又像被石砾挤压着。

老主任拉我坐下，沏水拿烟一通忙。我抽闲打量着这十几平米的房间。屋中陈设简简单单，床和桌椅、柜子全是营具。最吸引我的是挂在墙上的两张条幅，字迹清秀，装裱简单，上面是两首打油诗。一条上写着：“寡欲精神爽，思多血气衰。少饮不乱性，忍气勉伤财。贵字勤中得，富从俭里来。温柔总有益，强暴必招灾。养性须为善，欺心莫吃斋。正直真君子，狡猾小人才。”这是出自曾文正的一篇《百字铭》短文，体现了中华民族克欲修身，淡泊养德的优秀文化。它告诫人们，面对复杂的社会环境，要善于控制，及时排解，努力做到“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不倦”，不沉溺于声色，不牵缠于名利。

另一张条幅上面写着：“一天忙忙只为饥，刚吃饱了又思衣。衣食刚得双足份，房中缺少美貌妻。有了娇妻和美妾，出门无轿少马骑。骡马成群田万顷，没有官职怕受欺。七品六品嫌官小，五品四品也嫌低。当朝一品做宰相，还想面南坐皇帝。人心不足蛇吞象，死到临头才珍惜。”这是根据明代《解人颐》书中诗改编的。它深刻描绘出一副贪得无厌者的嘴脸，既是对丑恶者的鞭挞，也是对自己的告诫。

张明栋看我若有所思的样子，解释说：“这是我的老政委对我讲的，过去我一直记在本子上，退下来后，我请人写出来装裱好，挂在墙上，抬头就能看见。让它时时提醒我，个人主义就是无底洞，不能泥潭深陷。我有自己的标准，心闲无事去赶集，别人骑马我骑驴。后面赶来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世间诱惑聚无多，人生知足贵珍惜。我用此来鞭策自己。”

眼看条幅，我思绪奔腾。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中华优秀文化为借鉴可以净化心灵。如今“一切向钱看”潮流比古北口的寒风还疯狂，它折断了一些人的理想信念，给人心灵上蒙上了一层厚土。然而，即使遭遇寒冬，山顶上的松柏依然挺立；即使被狂风尽情地抽打，地上的枯草总会生长。何况一个久经考验的老兵！

张明栋是个“老山沟”，战争年代，打仗钻山沟；和平年代，为国守山沟；离开领导岗位，还想着一心建设山沟。正是这种不为物喜，不为己悲，淡泊奉献的情怀，驱使他为理想信念而坚守。

仓库的库区就在金山岭长城脚下的大山深处。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干部战士守卫仓库建设仓库，在库区的山岭沟壑栽种下满山满坡的幼苗。随着幼苗长大，从坡上到沟底，虬干曲枝，扑扑楞楞，杂乱无序。碗口粗细的杨树，按说该派上用场了，谁知却得的是“肥胖病”，长着五短身材，有宽处无长处，歪七扭八像个丑八怪。有的胳膊粗细的榆树，横七竖八伸出很多腿，分不清哪是主干，趴在地上像个蜈蚣。当年栽种小树苗时，怕一棵难活，一个坑里栽种了三四棵，如今长成了韭菜，一丛丛的又细又长。

张明栋记得小时候父亲说过的话：“小人儿要管，小树要攒。小人儿不管长不大，小树不攒不成材。”

组织上决定让他免职休息的第二天，他就整理工具，准备进山修整树木。有人劝他：“过去，你事事争先，干工作虎虎势势，我敬服你。可现在，你不是那个岁数，不是那个位置，该享享清福了，苦累自己干啥！再说，那满山满坡的杂树，你修整的过来？”

可张明栋自有道理：“大家年年辛辛苦苦地栽树为啥？就为了长两年砍了当柴烧？？我虽说休息了，可还是仓库的人呀，不能让干部战士说咱在职是老虎，休息后就成了老鼠吧！趁着身子骨还行，能修一棵就多使一棵树木成材。”

整修树木的季节是秋后至来年的仲春的这段时间。

深秋，落叶飘飞，洒下一地金黄。严冬，山舞银蛇，银装素裹。初春，迎春花开，百鸟吟唱。

每天早上，当金色的光线透过参天的枝杈洒满弯弯曲曲山路上的时候，人们就会看到，一老一小行走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钻进扑扑楞楞的乱树丛中。这就是张明栋带着他八岁的外孙子小涛进山修树了。

老人扛着梯子，背着锯，孩子手里拎着提兜，里面装着斧子、镰刀。爷孙俩边走边说，边走边唱，山路上洒下一串串浑厚的稚嫩的笑声……

仓库的库区就在金山岭长城脚下。当年光秃秃的荒山如今已被绿树覆盖。举头望，长城“一”字列阵站立高山之巅。脚下，挺拔的白杨树成列成行，头顶尖尖的榆树，伸着嫩枝的劲松，透着勃勃生机。绿树簇拥着长城，更显得威武、庄严。

张明栋心里像喝了蜜一样，自言自语地磨叨：“请放心，我老张收下你们这批‘新兵’。保准把你们调理得个个成了材！不能让人说我是孬种。”

张明栋看见树，就跟他当年看见兵一样，从心里爱。在他的眼睛里，那一行行，一列列的绿树，树干挺拔，精精神神，早已幻化成了年轻威武的战士！

半个小时的山路，已走得浑身发热，筋骨舒畅，张明栋甩开膀子干了起来。镰刀、斧头、锯，这些笨家伙，到了他的手里像演员手中舞动的红绸，像纺织工人手中的飞梭，轻巧熟练，得心应手。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杂乱的树枝纷纷落下，一棵棵小树丢掉了羁绊，多像亭亭玉立的少女和挺拔俊俏的帅哥！

“小涛，快拿锯来！”张明栋在山坡上大声喊着。在沟底玩的小外孙闻讯，连跑带颠爬了上来。虽说是零下十多度的寒冷天气，可是，张明栋的脸上不住地汗水流淌，头顶像蒸笼，袅袅热气升腾。小涛的小脸冻得红红的，一会儿送锯，一会儿送斧头，上来下去，欢快地跑动着。

六年了，爷孙俩的时间就是这样度过的。他们不知被树上的虫子蛰过多少次，不知被刺槐的针尖扎过多少次，手脚不知冻裂过多少道血口，可爷孙俩依然在金山岭上奋战着。

小涛有时吃不住劲了，“爷爷，咱们别去了。”“爷爷给你讲个孙悟空过火焰山的故事……”爷爷讲着故事把孙子哄到山上。孩子从爷爷讲的故事中懂得了一个道理，做好孩子不能害怕困难。

有一次，张明栋的老伴进城看闺女走了三天。他上山修树，一不小心一根刺槐扎在了他的眼皮上，顿时疼痛难忍。回到家，眼肿成了“桃”，没法做饭了。他就买了十五个面包，打了两壶开水，啃面包就咸菜熬过了三天。老伴回来一看，难过得掉了泪。

眼刚好，张明栋又要上山，老伴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斧头，生气地说：“都六十的人了，见天往山里钻，不要命了？在家歇歇多好！”张明栋不紧不慢地说：“我问你，你是愿意每天守着个病号好，还是一天只做两顿饭好？我在家闲着就得生病，上山干点儿活，心里舒坦，百病不上身……”搭伙几十年的老伙计，怎么会不知道老头子的心思！是呀，这几年，老头子的身体结实得像岩松。

张明栋四十多岁时得了冠心病，每天吃药，时常犯病。自从休息后与山上的树结了缘，风吹日晒，一身土一身汗，虽然辛苦劳累，可再也没犯过病。

特别是近两年，张明栋开始了冷水浴锻炼，抵抗力逐年增强。三九寒天，张明栋一大早先跑上一圈，待浑身发热后，立即冷水浇身，一通猛擦，待浑身再次发热，洗浴完毕，整个人，一天都精力充沛，浑身有劲。

寒冬的古北口，气温降至零下20多度，张明栋仅穿一身单衣，最冷时穿上绒衣绒裤的日子也不超过一周时间。老头子的话让人信服。老伴伸手递过一副眼镜：“把这个戴上，干活注意点儿，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干起活来还是像个毛头小伙，顾前不顾后的……”

常言道，没有百日真功，难传一日真经。

张明栋修树的活路熟练，来自他对科学修树方法的学习和总结。

十六岁，他就成了村里一把修树的好手。旧社会，走村转山，揽活修树，为的是填饱肚子。

可如今修树，干的是绿化祖国、美化首都的大事业。张明栋努力学习科学修树方法，简直着了迷。

新兵来到部队，他听说一位新兵入伍前当过三年林场工人，便登门求教，自愿当个“老兵新学生”。仓库附近村里有几位老农是修树的行家，他逐户拜访学习。进城看闺女，老伴再三叮嘱他：“给外孙买个皮帽子。孩子大冷天和你进山，没个皮帽子咋中？你老胳膊老腿的扛冻，冻坏了孩子我心疼……”谁知，等张明栋一进门，笑嘻嘻地递给老伴一本《绿化手册》。老伴找他要皮帽子，“啊——啊——，时间紧，光想着买书了，哎，又忘了……”说着，猛地一拍脑门，脸上露出惭愧神色：“瞧我这记性，下次一定办到。”

勤奋地学习和搜集、总结，在张明栋随身带着的小本上，密密麻麻地记了很多民谚和修树知识。“尖榆、窄柳、趴拉槐，杨树上送才成材”。“松树头要大，修枝要留杈”。在实践中，他总结到——榆树最容易长歪，修树是要留树的主干；修柳树，枝杈要咋开，形成散开的大头。这样，风吹动时有利于树干底部活动使根系发育好；修杨树，只留树干的三分之一枝杈，才能使树营养、水分充足。同时，要连续修整三年，才能使树木长成材；修松树，要留一段枝杈，如果从杈底砍掉，松油流出，树就会枯死。注意：修树的时节，要在秋后至春天树生长期之前。这段时间，树处于冬眠阶段，修树对树无损伤……没有这样丰富的知识，怎能有这般熟练的身手！

转眼间几年时间过去了，张明栋修整过的树木已有十多万棵，如今棵棵生长旺盛，挺拔笔直。

他怎能心中不喜？！他盘算着，全库需要修整的幼树有上百万棵，这才修整不到十分之一，工作还多着呢！还得加把劲。心急催动脚步快。“小涛，咱俩来个比赛，看谁走在前……”

太阳升起，山路上，映照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一会儿高的在前，一会儿矮的在前，引得鸟儿“叽叽喳喳”赶来围观，在树上蹦来跳去为他们助威。

张明栋白天干活出一身透汗，晚上躺在床上浑身舒坦，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快乐。这是为什么？他寻思，这兴许就是老政委讲的“共产党人的享乐观吧”！

记得在大军南下时，张明栋随部队来到广东的一个海岛上，他第一次上党课，见黑板上写着八个大字：“共产党人的享乐观”。他愣住了，难道共产党员还有个人的享乐吗？只听老政委讲：“共产党员是为人民谋利益、谋幸福的。每个共产党员一生都要努力地为党和人民工作，既辛苦又艰难，但苦中也有乐。当你的努力换来了别人的幸福，当你的工作受到人民赞扬时，你就会觉得汗没有白流，工作没有白干，自己活的有价值有意义，从心底涌出一股甜蜜欢乐感。这是拿钱买不来的，是物质享受所不能代替的，是共产党人独有的享乐！”

当时，张明栋对政委的话似懂非懂，但作为一名新党员，这堂课令他心灵震撼，从那时开始扎根在他的心底，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便时常在心头涌起。

如今，他真正懂得了这番话的深刻含义。自从工作岗位退下来后，张明栋时常在考虑这一个问题：今后路如何走，日子怎么过？在职时，人人说我是“猛虎”，退下来也不能成了“鼠”。如今有的人入了党做了官，忘记了来时的路。我老张看不起他们。党把我一个苦孩子培养成为军队干部，这恩情比天高，比地厚。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党对我的恩情比涌泉还多，我有生之年要为党多做些工作。

我再次到家里拜访张明栋时，见到墙上多了个镜框。镜框里镶嵌着一张三等功的立功奖状，一朵鲜艳的大红花敷在上面。

张明栋告诉我：“我老张人虽然离休了，照样能为党和人民干点儿工作。”他指着奖状和红花说：“这是人民对我的鼓励！上级领导给我荣记了三等功。在庆功会上，首长把一朵大红花戴在我的胸前时，我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老张说着，脸上笑得像个孩子。

老人乐观好言谈，兴奋地讲起了那天的经过。那天，张明栋起了个大早，又洗脸又刮胡子，特意穿上了一套崭新的军装。今天他要到天津去参加上级部队召开的绿化先进模范表彰大会，从心里往外美滋滋的。他对着镜子照了照，那被风沙吹红的脸膛上透着坦荡，明亮的眼神中流露着坚毅，两边上翘着的嘴角总是传递着真诚。也难怪，年逾六旬，休息多年，依然被荣誉的光环照射着，张明栋能不高兴嘛！这说明，人未老，价值还在，还称得上是个共产党员。

张明栋迎着黑洞洞的天出了门，走了四五里路赶到北京火车站，一看表，离开车的时间还早，就来到车站旁的一家早点部。他掏出钱买了八根油条、三碗豆腐脑和一碗豆浆，坐在桌旁等候。服务员送餐上来，随口问一句：“老爷子，几个人吃？”“自己一个人吃。”张明栋轻松地回答，着实使服务员震撼了。接下来，服务员看到老爷子不到二十分钟，将桌子上食物一扫而光。她实在佩服老爷子胃口好，饭量真大！按常理，饭量大，必然体力消耗大。年逾六旬的张明栋，每天在金山岭上攀岩上树登梯爬高修剪树木，没有一副好身板能行？人是铁饭是钢。惊人的饭量，恰恰证明了张明栋上山整修树木，付出的巨大体力消耗。

在镜框的一角插着一张黑白照片。我问：“这是您与谁的合影？”仓库的程干事告诉我，那年冬天，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白介夫同志到密云县检查绿化工作，听到县委的同志说起了张明栋的事迹，立即驱车来到仓库看望他。当时张明栋正在沟里修树，车子直奔沟里。白副市长握着张明栋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激动地连连说：“老同志为首都绿化工作做贡献，向你学习，向你学习……”说着，白副市长拉着他合影留念。

画面上，冬日的阳光照着巍巍群山，莽莽山林。两个人并肩站立在山沟里，脚下踏着坚硬的山石，还有铺满地面的落叶。两人的目光看着远方。那一刻，张明栋咧着嘴开心地笑着，笑得坦荡，笑得满足，把笑留在了金山岭上，留在了棵棵绿树中间。